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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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帳內, 高句麗太子形狀雖然淒慘,但到底還殘留一口喘息之氣,長孫無忌探得脈搏,瞬間松了一口氣。

雖然皇帝陛下暗示他不留下這高句麗無用太子狗命,但煌煌大唐也不能直接這麽“不講義氣”、“不仁慈”的殺人不是。

長孫無忌很懂得李世民愛惜名聲的心思, 他早就想好怎麽處置這位前太子殿下了, 好在房遺愛下手還有分寸, 但他心裏又有些意外,說不上是不是高興。

若是房遺愛囂張的直接殺死了高句麗太子, 他雖然面上不高興, 甚至被聖人責怪一頓看顧不利,但不痛不癢的, 於他並無太大損失, 反而是房家這老二會在皇帝心裏再記上一筆。

房遺愛這回別看立功甚大, 但皇帝心裏肯定記上一筆, 等著玄齡身故或者情面耗盡,他們房家的前途可未必光明了。

長孫無忌雖然在長孫皇後逝去之後, 在皇帝面前沒那麽謹慎和拘束了, 但他心裏面還是記得妹妹是說過的話,帝王之威, 不可侵犯。

他始終是敬畏著他那位皇帝妹夫的。

高句麗太子□□著,只是他的眼睛都睜不開, 房遺愛抖了抖衣袖, 冷哼一聲走人。

留下的魏王李泰沖著舅舅長孫無忌抱怨, 並怒道:“這個房遺愛太過囂張了,舅舅!”

“殿下還真想他活著?”長孫無忌也懶得看高句麗太子,隨意吩咐人去請個普通軍醫給高句麗太子看看,便除了帳篷。

只是李泰裝模作樣的讓他絮煩,看著他笨拙的想拉攏自己的模樣,比起李世民這個妹夫來,這幾個外甥真沒誰趕得上的。

腦海裏突然浮出太子李承乾的模樣來,長孫無忌不禁皺了皺眉。

太子殿下最近越發高深莫測,或者說處事優異,但太子殿下一向與他有點兒齷齪,他們彼此之間好似很難緩和,這也是長孫無忌憂愁的緣故。

他擡眸仔細瞅了瞅這時聽了他的話尷尬一笑的魏王李泰,李泰這時極力否認他和高句麗太子的關系,並且連聲唾棄對方,只差指天發誓他絕沒勾連異國太子蕓蕓……

——這反而透露著一股心虛。

在長孫無忌銳利的目光之下,李泰漸漸說話的聲音小了,直至消聲。

心裏搖了搖頭,長孫無忌面上敷衍一番,告辭魏王而去,獨留下李泰看著他的背影一臉陰沈。

這位舅舅冷硬不吃,進來長孫無忌和太子不和,李泰是看的出來的,前一陣子看似對他溫和不少,可實際上半毛好處都沒關照過李泰。

至少李泰不認為長孫無忌是真心支持自己的,反而是讓李泰發覺了不妙之事,他那弟弟晉王李治,好像更得舅舅的歡心。

總該不會……李泰搖了搖頭,心裏不願意相信長孫無忌不扶持自己,反而指望著像鵪鶉似老實的幼弟。

高國麗太子逃過一命,房遺愛看出皇帝的意圖,但他並不想讓此人死於他人之手……至少他怎麽死,還是由他說了算。

等高句麗太子好的差不多,一路走來,很快就要歸京了。

可就在一夜裏駐紮在城外,高句麗太子失蹤了,大家尋來找去,都沒發覺這位“罪人”的行蹤……

一些人認為他逃跑了,一些人用異樣眼光看房遺愛。

可房遺愛今天還真沒功夫去殺人越貨,他一整天都在老爹眼皮子底下侍疾呢。

房玄齡的身體越來越不好,眼瞅著回京了,脈象卻有油盡燈枯之象。

房遺愛此時根本再無其他多餘心思沈湎自己心底的那些情懷,只想著能延壽老爹的命數,可是死亡往往是最公平的,並不是房遺愛有了一些醫術或者內力就能活死人生白骨,到底是臟腑老化,只能延長一時姓名,並不能讓人長生不老。

房遺愛心裏越發苦悶,也不管外面的事情。

高句麗太子失蹤一事,在他不在場的證明下,也沒有人不識相的來詢問,當然皇帝以為是長孫無忌“處置”了對方,他沒想到他這大舅哥性子倒是急切,並不想往常的他。

按李世民對長孫無忌的了解,高句麗太子應該在被充分利用完之後,回長安京裏“病故”身亡,讓人抓不住一絲把柄,雖然這是擺給他人看的假象。

這時的長孫無忌心裏有苦說不出,在皇帝一臉詫異下,他還是沒解釋,暗地裏卻派人去追查,必須弄死高句麗這個太子。

看房遺愛無異狀,長孫無忌懷疑高句麗太子這人是真的逃掉了。

這就是他的失責了。

不說長孫無忌的困擾,大軍歸來,靡費的糧食差不多也消耗完畢了,自然貴主兒的珍饈美味暫且也沒多少供給了。

這就讓李泰這個胖子有點兒忍不住了,加上軍旅煩悶,他帶著一小隊人馬,入山林去打獵了。

這次行動,還真讓大有斬獲,魏王殿下親手獵到了一頭頭狼,毛皮錚亮水滑,狼身也矯健多肉。

讓人留了皮毛回去要給聖人做墊子,狼肉被他親手烤制,送給皇帝陛下吃食。

篝火下,魏王特意請來聖人入座,又親手割肉給李世民吃。

快回京了,李世民心情越發好了。

當然東征這場前所未有的勝利是主因,但兒子吃點東西都想著他阿耶也是皇帝高興的原因之一。

李世民還是給了兒子的面子,誇了一頓,又吃了幾口狼肉,還別說,李泰不知道哪裏找到的廚子,這狼肉並不柴老,反而鮮美多汁,引得他又多吃了兩口,胃口大開。

李泰看著也高興,自己也開始吃,其他肉被皇帝賜給諸位大臣,當然臥病不能食用油膩之物的房玄齡除外,其他的薛萬徹和李績等都有。

可是老薛剛要啃肉,不知道咋的了,腿肚子一疼,弄得他忍不住“哎喲”一聲,引得眾人看他。

齊刷刷的目光落在薛萬徹身上,老薛有點兒受不住,其中一道別有深意,正是那房二小子。

薛萬徹忽然回憶起入席之前,房遺愛說過,碰見狼肉別嘴饞的事兒……

當然薛萬徹還納悶呢,但很快就忘記了,可這小子此時這麽個眼神兒,該不會這狼肉裏“下藥”了罷?!

老薛這麽一想,心中大驚。

這聖人都已經入口了,這小子不會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吧。

他眼瞪如銅鈴,盯著房遺愛看不放,但很快在其他的詢問註視下轉過神兒來,只能捂著腮幫子說牙疼。

擡頭看皇帝陛下沒事兒人一般,薛萬徹暫且放下心思,總之這房遺愛不會得了失心瘋,這麽多人呢,難道都得罪過他房二,還能都給藥死了?!

但,瞅著手裏分配給他的狼肉,薛萬徹還是忍痛割愛,“牙痛”十分不忍吃它,繼續捂著腮幫子喝酒吃素。

這也只是個小插曲,薛萬徹一個大粗人,平日裏青鹽漱口什麽的不及時,有個牙痛是經常的事情,眾人也沒當回事兒。

只是等著狼肉吃的差不多了,只剩下一個精肉殘渣骨頭架子,要分給眾位小將——這時突然有個小太監探頭探腦的,面色慘白,戰戰兢兢的過來。

他後面遠遠的還跟著幾個人跪在不遠處……

等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搞明白是怎麽回事,也渾身冒著冷汗,但他並不敢欺瞞聖人,只能苦著臉說了事情緣由。

原來這狼肉並沒有毒,但確確實實出了一點意外。

很快底下的人,包括貢獻肉的魏王殿下,都知道了一個“惡心”的消息——這狼腹內胃囊裏,居然發現了人的手指骨。

也就是說,魏王上俸給皇帝陛下的狼肉,死之前剛吃過人肉,並且胃裏還殘留著死人的屍體。

這一下就敗壞了眾人的胃口。

更有那潔癖的,例如長孫無忌和魏王本人,一下子就吐了出來。

老薛砸吧砸吧啃著青瓜嫩棗的大嘴,一臉慶幸不已,只是抑制不住的小眼神兒直往房遺愛那邊飄著呢。

李世民雖然惡心,但他歷經風雨,倒沒失儀直接吐出來,但面色顯然也不好看。

這裏最誇張的就是李泰的反應,他吐的最慘,雖然他胖吃的又多又快,腹內食物量大呢,嘔出的殘渣食物酸水地上灘塗的最多。

李世民臉上厭惡之色一閃而逝,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。

皇帝沒多說話,可是底下的人自然會調查,可讓人意外的是,這被狼果腹吃掉的人並不是山野獵戶或其他無辜路人,居然是那逃跑的高句麗太子——

這身份斷定的緣故,就在那個被從狼胃取出的手指上,誰能想到手指上居然還有一枚寶石戒指,正是高句麗太子常佩戴的。

也是陳慕之細心,親自去查看之下,去找來服侍羈押過高句麗太子的大唐軍卒來辨認,很容易就確定了身份。

李世民這才知道了這太子不是被長孫無忌給滅口了,而是之前真跑掉了,這又讓他憋了一口氣。

這事還真不能明面上責怪長孫無忌,皇帝只能借機找事損了一頓他的這位宰相,弄得長孫無忌回去臉色也不好看,整日裏除了去見皇帝,對誰都沒個笑臉。

皇帝當然對吃了兒子供奉的那頭狼記上了李泰一筆,更遷怒了長孫無忌一次,至於高句麗太子怎麽跑到狼腹內的,草草調查一番,不外乎是逃跑後慌不擇路,卻被野狼撕咬吃食了。

這年頭壯漢獨子一人上路進山,都極有可能被野獸吃掉,一點兒都不稀奇,何況乎是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的這位亡國太子殿下呢。

……

只是,夜裏魏王帳篷裏有嘶吼驚叫聲,一連幾日都噩夢連連,甚至喊了杜荷的名字。

房遺愛聽聞,擦劍的手頓都沒頓,惹得來探看的老薛很是無趣。

他雖然不知道具體事情,但杜荷身死,薛萬徹也是很痛心的。

只是薛萬徹既然能行軍打仗是好手,自然不是如外表一般粗笨,從蛛絲馬跡中,他嗅到了陰謀與不安。

尤其是此時看房遺愛的神情,他聞到了山雨欲來的苗頭——

“餵,房家小子——你就沒甚麽對我說的嗎?”老薛忍不住好奇啊,雖然他知道好奇心殺死貓。

可他還是沒忍住發問。

房遺愛終於擡頭,瞅了他一眼,問道:“你想我說什麽?”

“明知故問,那肉……嘖嘖。”薛萬徹“欲語還羞”,這話不好明說,怕別人聽了去,尤其旁邊還有別人。

他瞅了一眼侍候茶水的李鳳哥,又啃了一口青瓜蛋子,真沒肉香,可這些日子軍中流行吃素,他也不好與眾不同。

房遺愛看了一眼哢哧哢哧嘴閑不住的薛萬徹,嗤笑一聲,還是給個面子,回了一個答案。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,魏王不做虧心事,自然不會怕神鬼。”

他面上帶著笑,眼裏卻冷冰冰的,卻沒在薛萬徹面前隱瞞。

好小子——

這是準備軟刀子燉肉,磨人吶。

薛萬徹離開前,回頭望著房遺愛的宿帳,心想以後可不能得罪房家這二郎。

可轉念一想,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測那樣,杜荷那小子雖然紈絝,但也不至於讓魏王下黑手啊,這也太不給人留活路了……

魏王做事太狠辣,不地道兒啊。

唉,他老了。

什麽也不知道……

老薛下定決心,等回京就回家養病,含飴弄孫好了。

……

******

歸京的房遺愛臨別前,特意又見了陳慕之,只是問他:

“為什麽幫我?你是太子的人,還是皇帝的人?”

以前他一直以為陳慕之忠於皇帝,但如今陳慕之幫他甚多,甚至可以說很多事陳慕之是欺瞞皇帝陛下的。

房遺愛並不太懂陳慕之這個人,他看起來似毒蛇,很危險,但房遺愛又覺得他也沒想象中那麽討厭。

夏日傍晚的涼風徐徐,陳慕之一襲薄衣,倚靠在一棵松樹粗壯的樹幹上。

“我既不是太子的人,也不是……皇帝的人。”他輕描淡寫的說出了“背叛”帝王的話。

陳慕之瞅著遠處的兵卒,並沒有去看房遺愛,只是環胸,半晌繼續說道:“此前的事,只是想幫罷了。我並不討厭杜荷。”

提起杜荷,房遺愛終於牽起嘴角笑了下,似是回憶似是敘述:“小荷花本來也不是個惹人厭的……我們曾經都是個紈絝,但也從來沒有真欺男霸女過。”

頂多是仗著身份,耀武揚威一下,就是風流也多去教坊司和青樓舞館……

誰還真強搶民女過啊?!沒那個家風,也沒那個寒磣勁兒。

他們這種人家裏的美貌侍女多的是,何必觸犯刑法大唐律呢。

房遺愛回憶完畢,嘆了一口氣,望著長安城的方向。

終於要回到那個牢籠了。

他這時倒是想起,被關在東宮的太子殿下了。

也不知道李承乾此時在幹什麽!?

說不得正和妃妾們歡聲笑語,你儂我儂呢……

房遺愛牙一酸,內心唾罵自己,想太子幹嘛。

回去照顧老父,房遺愛就顧不上別的了,等回了京城,他看顧著房玄齡歸家,又請了太醫來看,白朝鳳自然也在其中,幾個太醫看後出來都沖著房家的人搖頭嘆氣。

盧氏一臉悲切,眼睛裏含著淚,大唐有名的河東獅此時卻沒哭嚎,只是擦了擦眼睛,進房去看自家夫君,他們也是一同患難好幾十年了。

幾個兒女都有點兒懵然,沒有心理準備。

老大房遺直也早知道父親身體不好,但沒想到東征一趟回來,房玄齡就起不來床了。

剛剛還聽說和二郎從小好似穿一條褲子的杜家小子居然沒了,驚得房遺直心砰砰跳。

杜荷沒了一事一直被皇帝下令瞞著京裏呢,畢竟城陽公主還在長安,就怕公主聽後有所不好,不過再瞞此刻大軍回來後也瞞不住了。

房遺愛之後還要去襄陽郡公府那邊去一趟,杜荷停靈並不在公主府,但城陽公主和杜荷夫妻感情好,此刻必然會在侯爺府。

杜荷的屍骨是後來房遺愛找回並火化的,之前他埋好地點之後,從高句麗回軍的途中,特意花了半天功夫親手火化。

路途漫漫,此時的季節又已經是夏季了,不可能帶著完整屍身下葬,何況早就埋土裏**掉了。

襄陽郡公府。

此時哀哀戚戚,設祭靈棚,杜家族人,還有其他世家和勳貴家都派人來祭奠一番。

內室裏,城陽公主哀痛欲絕,早前就幾番暈厥過去,就連宮內皇帝派人來傳達安慰的旨意,公主都沒挺住聽完它。

皇帝的賞賜和安慰並不能讓城陽公主好過,城陽她完全沒想過杜荷去隨軍東征一趟就送了性命。

杜荷他明明就和其他紈絝異樣,去混個功勞而已罷了。

怎麽會其他人家的二郎夫君都回來了,杜荷卻橫死遼東了。

城陽想不通……想不通哇……

她哀哀戚戚的哭著,眼淚都幹著,之前還勉勵應付著來祭奠的人家,可隨後便推辭不去。

城陽形容枯槁,這就是房遺愛來時見到的。

因著房遺愛和杜荷最好,城陽誰也不想見,誰也不想應付,但聽說房遺愛來了,還是讓人扶著去見他。

兩人見面,誰也沒說言語。

房遺愛默默給杜荷上了兩炷香,他此時倒信奉了鬼神之說,特意多帶了紙錢和上好的香燭,來之前還特意找了李老道,叫他給杜荷多念幾遍道德經,想盡一切辦法,讓杜荷在陰間好過一點兒。

城陽靜默看著房遺愛做著這一切,只是後來問他:“你信嗎?這樣杜荷來事就會投個好人家嗎?”

房遺愛擡頭瞅著城陽公主,都說敬鬼神而遠之,但平日裏勳貴們求神拜佛也只是圖個心裏安慰,真鬼誰也沒見過,但房遺愛想到了自己經歷——

“我信。杜荷不是個壞人,我又給他超度,又送他這麽多錢花,他會投個好胎的。或者即便不投胎,以他的本事,也能在閻王爺那裏混口飯吃說不準。”房遺愛說完,還故意想咧嘴笑一笑,可惜笑的很難看。

他不由又收回了表情,避開了城陽公主渴盼又哀戚的目光。

城陽公主扭過頭,看向杜荷的牌位,喃喃道:“真希望如此罷了。”

此刻,東宮的人也到了房府上尋找房遺愛,可惜方才得知房將軍去了襄陽郡公府上,只能打道回府,回東宮覆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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